[编者按]

    地铁逃票现象屡禁不绝，给城市的文明和法治造成不和谐因素。昨天举行的轨交条例立法听证会上，讨论听证了包括将逃票者信息纳入本市个人信用信息系统等一系列新条款，是一次有助于提升社会诚信度的立法尝试。

    事实上，欧美发达国家也都有各自的“信用危机”，地铁逃票正是其中之一。这些国家在治理此类不诚信行为方面有哪些值得借鉴之处，它们对社会信用又是怎样理解并加以规范的？为此，我们以“社会诚信面面观”为主题，特别约请了四位旅居海外的晨报评论作者，请他们结合自身的观察和思考，对社会诚信问题进行一次集中式的讨论。希望这组文章能产生其应有的价值。

     薛涌 （发自美国）

    记得两年前，我在微博上贴了一组照片，和网友开了个玩笑。这组照片，是我们家附近的一所监狱，条件良好，有室内健身房、室外跑道，周边绿草如茵。我让网友们猜猜这是哪里，并说 “想去的举手”。结果“举手”一大片，有说这是大学，还有的更有鼻子有眼，说是西点军校……

    其实，在西方发达国家中，美国的犯罪率极高，监狱人满为患，条件并不太好。这组照片当然不具有代表性。不过，这组照片曾在《波士顿环球报》上作为模范监狱刊出，引起不少讨论。这所监狱的特别之处并不仅仅是条件好，而且是没有看守、没有围栏。犯人想跑，就大摇大摆地跑好了，几乎肯定越狱成功。可是，再看报纸上的分析，这是一种犯人服刑最后阶段的监狱。其基本理念是，犯人被关了那么多年，突然出来，还是一种犯人的心态，特别容易重新犯罪。他们在出狱之前，应该有机会和社会之间重建互信。这种没人管的监狱，其实就体现了社会对他们的一种信赖，也看看他们是否能不辜负这样的信赖。事实上，这种监狱的犯人很少跑。他们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好不容易熬到这个阶段，一跑前功尽弃。何况这里条件也确实不错，何苦呢？

    以上也许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但这种例子，很能说明一些往往被我们忽视的社会规则。在一个健康社会中，正常的社会成员仅仅守法是不够的，还要有信用。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其实就是带着犯人心态生活，很难在社会中行使正常的功能。监狱的功能不仅仅是一种惩罚，不仅仅是让人知道触犯法律的代价，而且还要帮助那些破坏了社会信赖的人重建这种信赖。

    在出国前，我总觉得美国特别自由。不是吗？在中国是档案跟着你一辈子，里面什么记录都有。在美国社会，每个人都有隐私，甚至雇主在面试时都不能问应聘者的年龄。可是后来发现并不完全如此。美国在许多方面确实很松，似乎没有人能知道你的私事。所谓“私人领域”神圣不可侵犯，也并非忽悠。但是，在另外许多领域，美国严格得多。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是税收，一个是信用。

    我在美国头几年是穷学生，用不着缴税。后来工作才知道，你的收入联邦监视得非常严格，税早从工资单里扣除了。一到报税日前，银行等金融机构把你的账户信息寄来，算是你的报税数据。曾听到一位著名的个人财务咨询节目的主持人说：欠了联邦的税，联邦政府可以直接进入你的银行账户把钱拿走，闹不好还进监狱。虽然偷税漏税的人还是有，但这套制度确实给你一种天网恢恢的感觉。

    信用则是另一个天网恢恢的领域。我买房子时才知道，原来我在美国并非没有档案，只是自己不觉得而已。买房子就要房贷。我和贷款中介人一谈，人家第一句话是：“你的信用史如何？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问这是什么东西。对方耐心解释，然后要了我的社会安全号码，征得我授权后，几分钟就把我的信用分数搜索到了。当时等待结果的那个感觉，颇让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等待高考分数的情景。我如果信用分数不高，房贷利率就会飙升，本来买得起的房子就买不起了。这种信用分数，是根据你以往的各种经济活动记录评出来的。一般老百姓面对小便宜时都很小心：这次如果欺骗，也许对方不跟你计较，但日后房贷利率会高几个百分点，损失大得多。其实，买车、租房等等，稍微大点的事情，都往往会把你的信用档案调出来看。当然，政府也一样。从联邦政府到管理千八百人的地方政府，都有信用记录，其政府借贷也会根据信用来决定利率。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一套东西在美国完全制度化了。

    这套制度带来了信用社会，也带来了直接的经济效率。举个例子，我刚刚在亚马逊网站订购一套单反相机，大概一千美元。这么贵重的东西，邮递公司居然往我车房门前一放就走，没有签收，甚至连招呼都不打。过去订几百美元的东西，也都是如此。这并不是说美国没有挂号信。许多东西还是要签收的。但是，像亚马逊这种商家，以免费运送招揽顾客，不想支付成本，而且也知道这种不用签收的廉价递送几乎从来不出事。我要真赖账说没收到怎么办？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每月都从亚马逊购书，几年前确实出现“没收到”的情况，到网上投诉，钱即时退回，事后亚马逊来了封信，让我承诺确实没有收到书。我两分钟办完。可事后发现书被放在车房的犄角旮旯，我没有看到。于是赶紧写信澄清，算是皆大欢喜。从这件事情想想也能明白，你如果一天到晚跟各种商家说自己没有收到网上购买的东西，但邻居们从来没有出这些事，那么大家会对你怎么看？也许金额大到一定程度警方会调查，也许你会信用崩溃。大家不妨再想想：如果邮递领域的基本信用没有，大小货物必须签收，结果会怎样？当然是商务成本飙涨。我一位朋友曾经特别嘱咐我：给她寄东西千万别挂号。平信从来没事。挂号经常送的时候家里没人，要到邮局取，闹不好几个小时搭进去。费这个事，宁愿东西不要了。

    所以，发达社会并不仅仅是人均GDP高的社会，也是个信用社会。这种信用，能靠大家自觉维护当然最好。可惜，人并不是那么可信赖的动物。因此，每一个社会都有一套复杂的制度，以维护社会的基本信用。没有了这种信用，社会成员之间实际上就把彼此当犯人相待。这样的社会很难和谐，也创造不出效率来。（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